●特约撰稿人 赵 华

    能源咨询公司伍德麦肯兹近日称，随着美国页岩油产量增速放缓，多家美国页岩油气企业重新将目光投向国际市场。伍德麦肯兹最新研究报告显示，美国石油产量预计在2031年达到1300万桶/日的峰值，此后将进入平台期。到2041年，美国石油日均产量或将下降300万桶，降幅接近10%。这一趋势促使曾专注于本土页岩油气革命的美国油气企业重新评估海外资产价值。

    从聚焦本土到布局全球的战略变化

    2011年~2020年，得益于水平钻井和水力压裂技术的突破，美国页岩油产量呈爆发式增长。在此期间，埃克森美孚、雪佛龙等美国油气巨头相继出售了非洲、亚洲的资产，将主要精力和资本集中在本土页岩油开发领域。2015年~2020年，美国独立勘探公司海外资产占比从平均35%骤降至不足5%。投资者当时普遍认为，集中开发二叠纪盆地等优质页岩区能实现更高的投资回报率，国际业务反而会分散管理精力和资本配置。

    如今这一战略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2月，美国EOG资源公司与巴林国家石油公司签署了一项天然气勘探协议，双方将共同评估巴林的天然气资源潜力。3月，美国大陆资源公司宣布与大西洋石油有限公司、土耳其国家石油公司达成合资协议，共同开发土耳其的页岩油气田。

    这种回归并非简单的重复。与20世纪90年代的国际扩张不同，如今美国企业更注重技术输出和风险控制。伍德麦肯兹上游业务高级研究分析师乔什·迪克森指出：“EOG资源公司和大陆资源公司在重返国际勘探领域中处于领先地位。虽然二者各有不同的战略考量，但都在寻找新增长点。与过去追求资产规模不同，现在的‘出海’更注重投资回报率和技术溢价。”

    推动美国页岩油企业战略调整的核心因素是行业对油气长期需求的预判。虽然全球能源转型进程正在加速，但国际能源署（IEA）的最新预测显示，到2040年，全球石油需求仍将维持在每日1亿桶左右。与此同时，美国本土页岩油气田的自然衰减率较高，油气企业必须寻找新的资源接替，以维持产量和市场份额。

    大陆资源公司表示，当国际油价低于50美元/桶时，二叠纪盆地约有一半的钻井将失去投资价值。相比之下，土耳其、巴林等国家为了吸引外资，往往提供更优惠的税收政策。以土耳其为例，政府为页岩气开发提供了10年免税期，并允许外国公司获得70%的产量分成。伍德麦肯兹的分析报告指出，二叠纪盆地新钻井的平均初始产量已从2018年的1000桶/日降至目前的750桶/日，降幅达25%。这种情况下，寻找新的资源接替区成为必然选择。

    伍德麦肯兹预测，未来18个月将有更多美国中小型油气公司宣布扩大海外业务规模。这些企业将重点关注中东地区，特别是沙特与阿联酋的非常规气田、阿根廷的Vaca Muerta页岩区、巴西的盐下油田，以及东地中海的深水油气资源等。这些地区普遍具有资源潜力大、开发程度低的特点，适合美国油气企业发挥技术优势。

    不过，海外扩张目前仍处于试探性阶段。埃克森美孚、雪佛龙等大型油气公司虽然保留部分国际资产，但资本开支仍集中在美国，国际投资占比低于20%。业内分析人士普遍认为，只有当海外项目的投资回报率可与本土页岩油项目媲美时，才可能引发更大规模的战略转向。

    重视技术输出和扩张步伐谨慎是主要特点

    此次美国页岩油气公司的海外扩张战略的显著特点是技术输出。这些企业计划将水平钻井、水力压裂等在美国取得巨大成功的页岩油气开发技术，移植到全球其他地区的非常规油气资源开发过程中。

    大陆资源公司创始人兼董事长哈罗德·哈姆表示，土耳其页岩区的地质构造与美国巴肯页岩区相似，但开发成本可能仅为美国的60%。成本优势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是当地劳动力成本较低，二是政府提供税收优惠，三是基础设施相对便宜。对于追求更高投资回报率的美国独立勘探商来说，成本降低进一步降低了技术输出门槛，使土耳其页岩区具有相当大吸引力。

    与此同时，与十年前投资者强烈反对国际多元化不同，此次美国页岩油气企业的海外扩张计划获得相对温和的市场反应。分析师认为，这主要得益于两个因素，即美国页岩油增长放缓已成事实，美国勘探开发公司的扩张步伐更谨慎。EOG资源公司表示，与巴林国家石油公司合作采取低风险、渐进式的投资模式。首先将进行为期18个月的地质评估，确认资源潜力后进入实质性开发阶段。这种谨慎的投资方式获得了投资者认可。

    大陆资源公司在土耳其的项目采用合资模式，与当地国家石油公司共同承担风险。根据协议，大陆资源公司首期投资不超过3亿美元，约占其年度资本支出的10%。这种合作方式不仅降低了政治风险，而且提高了项目获批的可能性。此外，大陆资源公司还引入第三方保险机构为项目提供政治风险担保，这一创新做法得到投资者的积极评价。

    政治环境与配套设施成最大阻碍

    当前复杂的国际地缘政治环境给美国页岩油气企业的海外扩张带来了影响。一方面，欧洲国家寻求扩大能源进口规模，为美国企业进入欧洲周边市场创造了机会。大陆资源公司选择土耳其就是看中其连接欧亚的独特地理位置。土耳其政府也借机推出了一系列吸引外资的政策，包括简化审批流程、提供税收优惠等。

    另一方面，全球能源转型政策的不确定性也给长期投资带来了挑战。欧盟或将于今年年底对进口化石能源实施碳边境调节机制，这可能影响未来美国液化天然气（LNG）的出口竞争力。在中东地区，多数国家都要求外资企业与本土公司合作开发资源，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美国企业的运营自主权。以沙特为例，外国公司必须与沙特阿美成立合资企业，且持股比例通常不超过30%。目前，沙特等中东地区主要产油国正在大力推进经济多元化战略，对传统油气开发的态度有所转变。例如，沙特要求外国投资者在油气项目中必须包含一定比例的可再生能源或碳捕集技术。

    此外，美国政策也存在变数。拜登政府的清洁能源政策与当前特朗普政府的能源政策存在一定矛盾，长期政策走向不明朗。这促使一些企业将部分投资转向政策环境更稳定的海外市场。

    在非洲等基础设施相对薄弱的地区，虽然资源潜力巨大，但物流、电力等配套设施的不足也会显著增加开发成本。EOG资源公司在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现有项目就是一个典型案例。虽然该项目已投产，但2023年产量仅占公司总产量的4%，投资回报率尚未达到预期，当地严格的环保法规与参差不齐的劳动力素质导致作业效率降低。这表明，美国页岩油气技术的海外移植需要更长的适应期，短期内可能难以复制其在本土的成功。

    勘探公司出海或将改变全球格局

    短期内，美国勘探公司的国际扩张仍将采取渐进式策略，而非大规模的战略转向。美国企业更倾向于选择政治风险较低、资源潜力明确，且与美国保持良好关系的国家和地区作为投资目的地。根据德勤的调研，美国油气企业最看好的海外投资目的地前三位分别是：加拿大（政策稳定、地理位置近）、墨西哥（成本优势、市场需求大）和巴西（资源丰富、合同条款透明）。

    伍德麦肯兹预计，到2025年底，美国独立勘探公司的海外产量占比可能从目前的不足5%提升为10%~15%。其中，天然气项目将占较大比重。特别是在亚洲市场，随着煤改气进程的推进，LNG需求将持续增长，这为美国企业提供了巨大商机。

    长期来看，美国页岩油气技术的全球化推广能否成功，将取决于三个关键因素：一是国际油气价格走势，目前多数机构预测，未来5年，油价将维持在70美元~90美元/桶的区间；二是各国能源政策的稳定性，特别是碳减排方面的政策连续性；三是美国企业能否有效控制海外运营成本。

    只有同时满足三个条件，美国的勘探公司才会在更大程度上推动战略转向，向全球进一步扩张其业务。这种扩张可能带动包括钻井服务、压裂设备、数字油田技术等在内的油服行业的国际化，美国油服公司也可能跟随勘探公司一起“出海”，形成完整的产业链转移。这将在更深层次上改变全球油气行业的竞争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