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俊

    10月26日，秋意阑珊。沙海边的西北油田塔河基地，凉风吹过，细细柳叶像深海里大群受惊的小鱼，从高大的沙漠柳上纷纷散逸。

    早饭刚过，我前往基地办公楼，去看一套新研发的筛管。午间趁着空当，我悄悄出门，径直往基地另一角的院子走去。

    7年前，那里还是供电管理中心供电队的办公小院，我刚从东部油田过来做宣传时，就在那里办公。

    第一次到小院报到时，队里的姜书记带我去熟悉环境，一进院门，就听到一个高亢的男声满院子回荡，像是在吵架：“我，老陈，你说哪个老陈！？”

    仔细听，电话另一头显然知道是谁，仿佛在故意逗他。老陈边询问边纠正边叮嘱，然后一声长叹：“愁死人，安全工作可不敢马虎！”

    姜书记说：“这是陈明，干安全的，天天在外跑，你俩一个办公室，不影响你写稿。”

    姜书记领我进门，指指陈明，又指指陈明对面办公桌，朝我点点头。随后，他白了一眼陈明，指指我，就走了。

    望着姜书记的背影，陈明吐了一下舌头，自我解嘲：“生我气呢。前两天分来俩大学生，让我讲课，人家是本科生，我是啥？”

    “那你讲不？”我问。

    他拿起桌上的初级电工课本晃晃，坏笑里有几分得意：“总得给领导一点面子。”

    我当时想他这何苦来，后来才明白，他这就叫“显摆”，像小孩儿皮一下，求关注。

    仔细打量陈明，50岁左右，方面大耳，黑胖矮壮，和刚才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音，绝对浑然天成。

    时间久了，有关老陈的事就听得多了。有同事说，老陈还是小陈的时候，也算一枚帅哥，热情开朗，“可盐可甜”。

    他技校毕业来油田，先做采油工。后来井多了，需要有人操作发电机，但机械转电跨度大，大家畏难都不想干。

    领导点将：“让陈明干，他爱显摆，能干好。”

    果然，两个月之后，他便单独顶岗。第二年技术比武，他能把发电机拆得七零八落，再装得严丝合缝。

    从此，一聊发电机，他就很上头。

    再后来，油田有了电网，单井发电机不用了，他又转到作业队，当过司机、电工。2004年，他来到刚成立的电管中心供电队，继续频繁地换着工种：巡线工、维修工、材料员。哪儿的岗位没人干，领导都找他。队上所有班组的班长他都干过，队里的年轻人包括年轻的队领导，很多人是他带过的。

    几年后，电网大了，安全不好管，他又成了队上的安全员。

    当了安全员，不再爬杆子，不再徒步巡线，不到十年，颜值和脾气就都不行了。人越长越胖，脸越来越黑，话越说越严厉。老陈自己都说：“这安全干的，我好好一个郭靖，干成了黄老邪。”

    西北油田2000多公里线路、20多个变电站、5个驻厂维护班，只有老陈专职管安全。重大作业，他必须到场。极端天气时，老陈一天要跑几个变电站，往返一两百公里是常事。被他查出的违章，若是讲过、教过因为疏忽又出现的，会让他特别生气。

    从现场回来，他还有天天汇报、月月报表，以及各种用电手续要做。我常看见他一边填表格一边嚷嚷。

    愤怒出诗人，也出狠人。骂着骂着，填错了，撕掉，揉成团，狠狠扔地上，重填。骂归骂，报表却从不出错，老陈丢不起那人。

    不出现场，也不填表时，老陈就在院里找碴儿。遇上一些小违章，就是一顿嚷嚷，弄得队上的司机见他就紧张。一次，综合班出去巡线，一个青工忘了戴胸牌，车出门很远了，班长坚持让他回去戴上：“要是在现场碰上老陈，可了不得。”

    为了工作，老陈没少和同事翻脸。可让人想不到的是，爱找碴儿“干仗”的老陈，人缘却出奇得好。

    6年前，供电中心与特管中心合并为油服中心，我去了采油三厂，后又转到工程院。偶尔遇上老电管的同事，都说老陈一直在那个院里，还干安全。

    正走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全整改！我当然说得对，我哪次说得不对？”

    没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细算来，老陈今年也有56岁了。20岁来油田时，他像一块晶莹剔透的戈壁石，沿岁月之河顺流而下，被镶嵌在这个小院，带着明显的皮壳，却闪耀着独特的光亮。在这里，他抱怨着管事多，又“显摆”地享受着多管事，咋咋呼呼地把安全工作干得热热闹闹。他把人生最美的年华献给了大漠，工作也以他满意的充实和色彩给人生以饱满。少了老陈，这个戈壁上的小院一定会显得冷清和空荡。

    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老陈在，我觉得自己从没离开。

    （作者来自西北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