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亚兰

    叶子在秋风中落尽，只剩下老去的枝。老去的枝，这是冬天的树，清瘦的容颜，古意卷卷。

    当最后一片叶子落地，每天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两岸白杨，也成了老去的枝。突兀的枝丫依然仰望着蓝天，没有了背负一身的绿叶，那些枝似乎是在准备着一场最后的冲刺，在冬风的助力下到达一直渴望的高度。白杨的枝舍弃了一树绿叶，却紧紧守护着枝丫间的鸟巢。那凌乱的巢并未在强劲的风里散落，喜鹊真是个伟大的建筑师，让一根根树枝和草根紧紧纠缠，抗拒这一季凛冽的寒风。这凌乱的巢和老去的枝，同样清瘦，却都充满着力量。

    作家雪小禅写过冬天的鸟巢，说鸟巢睡在冬天的风里，孤单寂寞，却有着绝世的姿态。我和她一样喜欢这些睡在风里的鸟巢，喜欢这些托举着鸟巢的枝。有了枝的偏爱，鸟巢的孤单应该也是温暖的。当繁华渐次落幕，它们在寒风中紧紧拥抱。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不正是风中行走的我们苦苦寻觅的真情吗？每个生命都曾渴望热烈与繁华，每棵树都会在春天长满叶子，开一树繁花，有鸟儿栖息，有蝴蝶停留。那些在微风中摇曳的轰轰烈烈，终将在风雨中散去，只留下这老去的枝，疏朗地仰望着蓝天。那浅浅淡淡都是留白处的深情。

    有个朋友感慨，曾经热热闹闹的一堆人，走着走着仅剩下一两个人了，她的眼中有很深的失落。享受生活的清凉是一种修行，就像这老去的枝能够坦然地睡在风里，享受着无上的清凉。当繁花和绿叶纷纷散落，这些老去的枝成了生命中永不离散的朋友。前几天回老家去见了一个二十多年的老朋友，平时各自忙碌少有联系。那天我们喝着茶闲聊，他突然说：“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难得回来一次，一起给你过个生日。” 那一瞬间，无数感动涌上心头。在平凡又忙碌的四季中，每年如约记住特殊的一天，并不是一件偶然的事。那天，我们两家人一起过了一个难忘的生日。朋友的意义有很多种，每个人心中的定义和标准都不一样，但我知道，我们已经成了彼此老去的枝，清晰、强韧，是抵御凛冽寒风的慰藉，是月上寒枝的温暖。想起一句诗：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

    在我眼中，这些老去的枝，是古意卷卷的风景，像一滴悬腕而落的墨，在宣纸上化开。有个调皮的孩子吹着墨在纸上画出一棵树，旁边还有笔题着词：“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我脑海中会浮现这样的画面，源于旧书籍里藏着的一幅小画。我很清楚地记得那是初中一位临时代课的老师，把一滴无意间掉落的墨水吹成一幅灵动的小画。画中是一棵冬天的树，一树老去的枝，旁边就是题着马致远的这首《秋思》。我当时特别喜欢，跟老师要来收藏在自己的摘抄笔记本中。

    他是一位体育老师，可身上却满是书卷气。下雨天的体育课，他会带着我们学习诗词，一支粉笔潇潇洒洒在黑板上写下一首诗。在诗词的平仄里窗外的雨无声地落着，那个画面颇有古意。他培养我们写日记的习惯，每周上交的日记会很认真地批阅，还给我们写上一段鼓励的话。每次体育课一堆女生会围着他，听他讲文学知识，这让班里的男同学特别不服气。

    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位特别好的老师，他教会我的不是知识，而是帮我打开了一扇窗子。透过那扇窗，我看到了一个诗意的世界，在心底绘就了一棵古意卷卷的树。不管从事什么样的工作，走到什么样的境遇中，那棵树永远都会是美的存在。那些老去的枝，会渐渐长成生命的脉络，所有的绿叶和繁花，都会从这些老去的枝丫里长出来。即使是在这样凛冽的寒风中，那些枝丫也是睡在风里的风景，古意卷卷。

    （作者来自宁夏能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