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雯钰

    踏着青石板，走在街灯通明的城东小巷中，暖黄灯影将夜里的秦淮河染上了金绸的色彩，洋洋洒洒地晕染了整条河道。路上的行人或双手插兜缓步徐行，或随意倚在栏杆上，欣赏着河畔的景色。水波荡漾，如饮杯中之酒，我趁着将醉未醉之际，拐入一家小店，稍作歇息。

    小店的灯光是暖黄的，和巷子里的灯光浑然一体。走到柜台旁的一方黑木桌前坐下，仰头看着张贴的食谱，问店家：

    “哪个卖得最好？”

    “桂花糖芋苗，我们这里的招牌。”

    “那就来一碗吧！”

    环顾四周，其他食客也大多点了糖芋苗，满满当当的一碗，用青花瓷碗盛着，依稀听见几声赞叹，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期待。过不多久，我的那碗也跃上了桌，乍眼一看，红彤彤亮闪闪的，顶上撒着十几朵金黄的桂花，仰面躺在浆汁上，散发着幽微的清香。仔细看时，却发现在浆汁之下，还有几只探头探脑的小东西，想来那便是芋苗块了。

    把着勺子轻轻伸入碗中，感到一丝轻柔的阻力。浆汁用藕粉调制，浓郁黏稠，厨师的长勺一摆，一整团掉进碗里，而勺子几乎不沾。藕羹本是白色，出锅前加了一小撮口碱与红糖，才由乳白色神奇地变成了红褐色，如同往那搽了粉的白净的脸庞上染上一抹绯红，这绯红在不断地煮制中愈发深浓，最后盛出时，则酿成了甜蜜与温情。用勺子舀起一小块芋苗，圆滚滚的煞是可爱，嘴巴轻轻一抿，芋苗块变成了芋苗泥，不必嚼，舌头一搅就咽了下去，只剩唇齿之间淡淡的芋苗香气，夹杂着丝丝香甜，那桂花的清香竟完全被掩盖了。

    只一口还未觉真味，又从碗中舀起一勺，碗里便多了一个凹坑，又慢慢地弹平。将芋苗和着浆汁一并送入嘴中，动用全部的味蕾，静静感受桂香、芋香、藕香，然后甜味席卷而来，吞噬了其余的味道，软绵的芋泥和温润的浆汁混作一团，缓缓流下咽喉，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暖意。此后便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地吃着，像是要将这份温暖紧紧攥在心里。

    小店虽小，食客却络绎不绝。邻桌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捧着青花瓷碗，鼻尖沾了点藕粉浆汁，正用木勺戳着圆滚滚的芋苗块偷笑，母亲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糖渍，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斜对角的老人慢慢舀着浆汁，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在老板的招呼声中，几碗糖芋苗上了桌，食毕的人们带着笑迈出店去，有孩童攥着没吃完的芋苗块蹦跳着跑向巷口，铁圈在青石板上滚动的“哐当”声，混着河面传来的画舫橹声，渐渐飘远。

    从镂空的木窗望出去，是在夜色里静静流淌的秦淮河，它流过小巷，流过春秋，流过金陵城的荣辱兴衰。而桌上的这碗糖芋苗，如同一叶小舟，带着桂花的芬芳，寄寓着对安乐生活的向往，于千年无尽的水波里，嗅得那缕甜甜的芋苗香，漂泊的情感便有了承载的容器。或许，这才是它令人难以忘怀的真正原因。（作者来自镇海炼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