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武

    “能劳动的时候就劳动，等不能劳动的时候就活动。”这是父亲对待劳动和活动的一贯看法。在他眼里，到社区干份保洁的工作，每月赚份工资，这是劳动；回老家种上点庄稼、蔬菜，多少有些收成，也是劳动；而吃饱了饭去遛街、逛公园，就是活动。

    父亲是个煤矿工人，今年74岁。退休那年，他和母亲就被接来了我定居的小县城。

    前几年，父亲在社区干了多年的保洁工作，因为年龄缘故，被别人取代了，于是，回老家种地，就成了父亲坚守“劳动”信念的最后那根稻草。

    今年春节一过，父亲照例回了趟老家，去拾掇亲戚送给他的那点地。

    不愿享清福，看不惯懒人，父亲总是固执地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这种执拗的性格和坚韧的脾气，也在很大程度上遗传给了我。

    上世纪80年代中期，老家的砖瓦厂、纺织厂、小煤矿、建筑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那时候，我14岁。眼瞅着亲戚里那些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哥哥们都去打工赚钱，不光穿皮鞋，偶尔还到小饭馆里撮一顿。这些变化，对正值青春期的我来说，充满了巨大的诱惑。

    胡乱地应付过中考后，我便迫不及待地跟着别人去了一支建筑队。当时，工头开出的日工资是4块钱，这在当时那个年代，已经算是很高的收入了。得知我要外出务工的事，母亲很不放心。虽说她自己识字不多，可还是希望子女能够学有所成，将来找份好工作。

    于是，趁着父亲从煤矿上回家休班，她便让父亲劝劝我，今年考不上高中，可以再复习一年，等明年再考。没想到，父亲却对我说：“自己不愿学，别人说得再多也没用。想干活儿赚钱，也是正事，男孩子就得出去闯闯。”这是父亲第一次支持我的选择，并让母亲每天给我一块钱，作为生活费。

    工地离家，走山路差不多有8公里。每天天不亮，我便跟同村的7人结伴去镇子上的工地挖土方。一直干到天黑，再原路返回。一天下来，手掌上满是挤破了的血泡，一攥拳，就感觉钻心地疼。

    “自己选的路，再难，也得走。”与心疼掉泪的母亲相比，父亲的话，让我感到有点冷漠。不过，这也激起了我的执拗劲。一天、两天、三天……手上磨烂了的血泡结了痂，肩头磨出了茧子，皮肤也晒得黝黑发亮。

    拉土方的活儿干了两个多月，就到了砌砖墙的阶段。由于肯吃苦，我被队长选中，成了瓦工的学徒。相比拉土方，瓦工这名头听起来就很美。我专门购买了成套的工具，比着葫芦画瓢，有模有样地开始了砌墙的工作，畅想着自己马上要成为一名出色的瓦工。

    “墙高整整比别人高出了一个砖，砖缝也不符合规范，全部拆掉重来！材料费从工资里扣除……”傍晚时候，队长领着技术人员来验收，在经过各种测量后，毫不客气地把我垒起来的墙体踹倒。

    回家路上，往日轻快的脚步，就像灌满了铅。那一刻，山风不再清凉，月色不再优美，就连身后工地上的稀疏灯火，也不再让人留恋。

    一连几天，我都没去上工。父亲得知原因后，对我说：“儿子，你要记着，没有金刚钻就揽不下瓷器活儿。将来不管你选择哪种职业，首先要把本领学好，这样，你才能在人前挺胸抬头，不受难为。”

    时隔多年，父亲的这些话犹在耳边。那年，结束了工地上的工作后，我又零零散散地干过几年挖煤和装卸工的活儿。对我的选择，父亲一如既往地支持。

    “让他现在尝到干活儿的苦和生活的不易，比长大成人了才知道要好。”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父母亲的对话。懵懵懂懂中，开始怀疑自己放弃读书的决定。静心想想，这3年四处奔波，尽管付出了不少劳动，却一无所成，大好的时光，却如流水般一去不复返了。

    17岁那年，我向母亲郑重地提出了重回校园读书的想法。听完我的想法，母亲甚至没等父亲回家，就连夜去了一个在中学当校长的表舅家，央求他让我插班跟读。后来，父亲知道了这事，淡淡地对母亲说了句：“这几年处处碰壁，应该把他身上的刺儿磨平了，兴许能有个好结果。”

    再回到教室，用一双布满了老茧的双手翻书、写作业——3年来经历的酸甜苦辣，一件件涌上心头，瞬间化为用心读书的动力。后来，我听从了朋友建议，以较好成绩，被技校录取，成为一名石化工人。

    工作、成家、生子，转眼间36年过去了。

    “……无所谓平凡与伟大，这世界赐我们独一无二的你……”最近，《致独一无二的你》这首歌流行网络，我特别喜欢听里边的歌词。有时候想想，这一路走来，我应该感谢父亲对我的教育方式，当年，正是因为他的放手而不是逼迫，让我年纪轻轻就认识到了生活的艰难，品尝到了干好一份工作的不易，甚至更早地学会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同时，也懂得了“不要活在别人眼里，而要活在自己心里；你所有的努力，就是成为自己的真正含义”。

    （作者来自齐鲁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