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迎亚

    雨一直下，空气湿润极了。

    被雨气和湿气浸淫，白花花的天光暗淡下来，城市里的一切都像是睡着了，恹恹的，街角那家理发店红蓝两色、螺旋转动的灯箱，显得格外耀眼。

    正值午后，路又难行，理发店里空落落的。老板和老板娘一起为客人服务，殷勤周至地捋顺头发、打湿发丝、按摩肩颈。

    忽地，两人的儿子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高大帅气，剑眉星目，皮肤被阳光晒得泛着健康的巧克力色。可就是这么一个英俊少年，偏偏拎着一张折叠木桌，三下五除二支好，一头钻进洗头间一角的小厨房，丁零咣啷之间，就端出了一家人的午饭。

    饭菜只是寻常人家的日常吃食。其中有一盆炖菜，排骨之间，点缀着金灿灿的玉米段。少年的手宽大修长，把一碗米饭完完全全握入掌心，静静地享用方才出炉的劳动果实。

    “小妹儿，吃了没有嘛。没有就一起吃点嘛。”老板娘热情地招呼道，川音柔且清丽，婉转动听，跟唱歌一样。我一边推辞，一边看她这里那里奔走忙碌着，空气中的饭香令人沉醉。

    同样让人沉醉的，还有她不算高明但能让人放松的按摩手法，我几乎被催眠了。将睡未睡之间，听见她说这家店已经开了十五六年，从有“你们单位”的时候，“我们”就在这儿了。

    其实，我并不是这家店的新客，多年前也来过此地，也大约知道它的经久不衰，却未曾料想，这不衰已延续了十五六个春秋。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无数车水马龙匆匆而过，无数男女老幼来来往往，它周围的包子铺、烤肉店、饺子馆，更是几经变迁，换了又换，唯有它还在。我当然明白，它并非为了等待我的到来，然而，当我旧地重游，不经意间回头，却发现它静静地守候在灯火阑珊之处，那份蕴含其中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依旧令人心生感动。

    咏春牛肉面，于我而言，也是这般不曾离去的老友。我此番入川，它已换了个店名，但陈设、装潢，乃至墙上的价目表，都还是当年的样子。我点的，还是一两素面、一个煎蛋。

    面条细长如韭叶，达州本地人管这种面叫“韭菜叶面”，煮得不硬不软，卧在事先调好的红汤里，甚至还有一点点坨，此外，便是几片菜叶、几根海带、几粒盐菜。唯一惹眼的，就只有那枚煎得厚实饱满、外焦里嫩的溏心蛋。如此一碗面，7元，有什么好念想的？可就是让人念念不忘这么多年，怎么吃也吃不厌。

    一来二去间，我与老板娘达成了某种默契，每次光顾，无须多言，燃气灶的轰鸣声就热闹了整个店面。但对于生客，开场白则往往是一声热情且响亮的“zua（三声）zei（轻声）”，紧跟着，就是开碗柜、拿餐具、递菜单等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川渝人多半闲适自在，即便是大中午，也有不少夫妻成双成对前来，点上二两小酒，享受片刻的悠闲时光，这时，老板娘便会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无标签的矿泉水瓶，为他们满上。多年前，这家店曾免费供应自制的酸梅汁，如今，这诱人的揽客特饮，是否已变成了清冽爽口的散酒？

    无论怎样变迁，无论岁月如何更迭，老店的魅力始终不减。它们静静地站立在大地上，随时迎接、抚慰着来客的风尘仆仆与饥肠辘辘。或许有一天，老店会忽然消失，但消失的只是它的实体，而它带给你的记忆，以及与之相关的日子，早已像不可更改的基因一样，深深植根于你的肌体，融入你的血脉之中。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开着几家这样的老店。

    （作者来自中原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