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 平

    我的先生是资深戏迷，在当地戏曲圈里非常活跃，大小剧团的演出都有他的身影。他加入的微信群全是“戏迷园地”“油田梨园春”“豫剧打击乐探讨”“剧组交流”等，好友列表中赫然列着——卢团长、韩大弦、陈校长……他的微信朋友圈也常被戏友的各种演出资讯霸屏，打开就是锣鼓喧天，五彩缤纷，怎一个热闹了得。

    别人追星追的是一个人，先生追的是一个圈子，且追得无比忠诚。

    每逢当地剧团演出时，台前幕后，先生随叫随到，任劳任怨地跑腿打杂。协助布置演出场地，检查现场灯光设施，调试音响设备，给演员配耳机耳麦……因此剧团团长给了他一个职务——音响师。先生看戏捧场，十乡八里，无论多远，只要得知戏讯，定风雨无阻，驱车前去观赏。

    为了追戏，他车上不仅有保温壶，还有小马扎，随时随地，都能安营扎寨，坐下品茗赏戏。有时是省里或市里的专业剧团送戏下乡，演员和乐队伴奏都是专业人员，音响设备、灯光道具等等，也都很好，这样一场专业的舞台呈现，常让先生感慨万千。有时是城镇乡村的红白喜事，请的是水平很一般的草台班子，演员和伴奏都是民间艺人，演员动作生硬，开口荒腔走板，先生照样看得津津有味，乐在其中。因此，戏友调侃他——胃口好！

    都说，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此言不虚。先生混戏曲圈久了，居然一不小心捡了几次上台的机会。尽管只是打酱油，当个没有台词的书童，或是不用张口的小兵，形同舞台道具，先生仍开心极了。

    有一次剧团去河南西南部的一个小县城演出，临时缺个书童，先生被团长安排紧急救场。一番更衣戴帽，涂脂抹粉，先生看着镜中摇身一变的书童，忍不住自拍了几张照片，发给我显摆——他当演员了！我看了先生的演出装扮，差点笑出眼泪。侄女点评：哪有这么老的书童。先生也很坦诚：为填平额头上的沟沟壑壑，化妆师像批腻子，抹了一层又一层。上台的小碎步，脸上的粉被墩得一块块脱落。也不敢有表情，否则，面部肌肉一动，脸上的粉就像下雪，纷纷扬扬……

    先生在舞台上跑了几次龙套后，开始膨胀了，不自量力地想当一回主角。于是，在剧组团长的大力支持下，根据先生的嗓音特点，精心选了一出名戏《三哭殿》，先生饰演戏中主角唐王。节目敲定，先生就在剧组同仁的帮助下，一遍遍地排练。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诚不我欺。不张口的小兵好糊弄，张口的主角岂是一般业余玩家能驾驭的。先生从最基础的一招一式、一字一句练起。然而，戏曲的吐字发声、气息控制、声音归位、头腔共鸣这些专业技巧，无法短期速成。而且，一个演员的舞台整体呈现讲究的是四功五法，这对先生来说，太难了！他专注唱词，就会忘记走台设计和表演动作，常顾头不顾尾。

    先生急得上火，直打退堂鼓。戏友给他壮胆，甭管表演咋样，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于是，先生在取悦观众、博人一笑的精神加持下，浓妆艳抹，登上了舞台。

    毫无疑问，没有表演功底的先生在舞台上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宝器”。首先，先生上台就摔了个嘴啃泥，居然意外收获台下掌声一片。观众以为登台就抖包袱很吸睛，其实是演出的厚底靴难以驾驭。先生狼狈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舞台中间，扶正摔歪的戏帽，又博得哄堂大笑——硬是把威严的唐王饰演出了丑角的味道。先生说，那场演出，脑瓜子一直嗡嗡嗡作响，稀里糊涂地当一回“角儿”，完成了舞台梦想。

    上了几次舞台，先生制造的所有笑点，不仅娱乐了观众，也娱乐了我们全家，我们常调侃他——为艺术献身，精神可嘉。先生感慨，戏曲玩票的酸甜苦辣，悲欣交集，丰富了业余生活，增长了人生见识，拓宽了生命体验，升华了个人思想。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眼泪，在自己的人生里演绎着别人的故事，生命因此厚重，圆满，美好。

    （作者来自河南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