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美荣

    “我们吃过晚饭，热气已经退了。太阳落下了山坡，只留下一段灿烂的红霞在天边。”正要出门巡检，看着操作室外的夕阳，我不由得吟诵起这段话，拿起手套，回头看了眼阿福，问道：“这段话出自哪篇文章？”

    “巴金《鸟的天堂》。对讲机开二频道，给我跑快点儿。”阿福眼睛盯着DCS屏，手里不断地点击着鼠标，牙尖嘴利地嘟囔着。

    操作室的两排日光灯，不知何时坏了一排，这倒成了我喜欢的光景。白天两排灯管并排靠在天花板上，不发光也不声张。到了夜晚，一排发出光亮，一排被照亮。这，很像我和阿福。

    我和阿福是搭档，他是内操，我是外操。一个夜班要上12个小时，在极度的困倦和疲乏中，当凌晨万籁俱寂时，我们基本上靠说话来提神。阿福有个可爱的女儿，从孩子上小学开始，他每天跟孩子一起读书、背课文，父女俩每天比赛谁的课文背得好。我对文学最热切的感知，来自夜班休息时听阿福背课文。

    阿福是个60后，没跟阿福共事时，听人说他是个“应试派”，只擅长考试，实际操作水平一般。“跟阿福学不到东西的，他就会掉书袋。明明内操自己调节一下就可以平稳，非要使唤外操跑现场，大道理还一堆。作为操作工，生产调节平稳是关键，哪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有人这么评价他。

    我反驳：“谁说跟阿福学不到东西？形容面色的词语，你了解阿福知道多少吗？什么薄粉敷面、杏面桃腮、颜如渥丹、玉面淡拂……”当然，阿福形容我的用词是面黄肌瘦、憔悴不堪、萎靡不振。

    装置开工初期，设备工况、工艺指标都还在调整。又是一个大夜班，阿福发现稳定塔的液面控制不住，回流量提不起来，于是要求我去现场检查一下机泵运转是否有问题。

    春分刚过，依然是个凛冽的夜晚。在荆门这个地方，春天的妙处就在于，往往一天之内能够领略到四季的变化。

    “机泵运转没有问题，电流压力都正常。”我用对讲机跟阿福汇报完，竖起衣领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准备往回撤。“那你再去检查一下稳定塔的抽出线和返塔线，检查一下阀门的开度，顺便看一下吸收塔和再吸收塔的实际液面。”阿福的指令传来。

    “这都开工好几天了，抽出线和返塔线的阀门怎么可能没开呢？”我拿起对讲机，冻得牙齿直打战。

    “燕子妈妈说：‘你说得对。’你能不能再去看看，看看有什么不一样？这是小学一年级课本《一次比一次进步》里面说的，你都忘了吗？”阿福大笑着回答。

    稳定的三塔每个都有几十米高。要看实际液面分别要爬三层、七层和十层。看各塔的抽出线和返回线的开度也要在十几层。骨子里对装置安全生产的警觉，让我的脚步不敢有丝毫停歇。

    站在吸收塔上，我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用手电筒照了照液面计的实际液面，将液面计的上引出阀关闭、下部排空，再打开。一番操作后，我叹了口气：“阿福，你是对的，液面是假液面。”

    “燕子妈妈笑了，说：‘你一次比一次有进步！’”阿福特有的笑声传来。

    下夜班时，我与阿福告别。“一棵树和一只鸟儿是好朋友。鸟儿站在树枝上，天天给树唱歌。树呢，天天听着鸟儿唱。这是哪篇文章？”我拍打着阿福的肩膀提问。

    “《去年的树》。”阿福佯怒地理了理衣服，“别拍我，都把我拍矮了。”

    我不忿道：“阿福，你当了一晚上的树，坐那儿没挪窝。我当了一晚上的鸟，四处跑！”

    敬业是责任，乐业是趣味。跟爱掉书袋的阿福搭档，挺好。

    （作者来自荆门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