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晓

    还有半年时间，吴大姐就要退休了。

    吴大姐是我供职这家石化企业的保洁工，她来单位工作已6年了。吴大姐工作的范围是单位办公楼的清扫保洁，包括办公区的大厅走廊、会议室、卫生间等区域。

    同事们每天进出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大多忽略了这个上班时弓腰劳作的身影。

    偶尔的一次闲聊，让我和吴大姐亲近起来，我俩是同年出生的。吴大姐的保洁工作，单位上上下下都满意，我感觉她几乎是对卫生保洁患有强迫症了，地板上一点污渍、扶手上一个水痕、门框上一处积灰、盆栽上一片枯叶，吴大姐都会及时处理。

    单位食堂提供早午餐，起初，吴大姐没去吃，自己从家里带来保温盒饭，午饭时一个人去卫生间旁边的小屋吃。后来一位领导对她说，你可以来食堂吃饭啊。我也趁机对她说：“吴大姐，你不来食堂吃饭，是没把我们当作一家人啊，这样不好。”

    我终于看见吴大姐有天中午排在单位同事们的队列里来吃饭了，遇见一个后面打电话说下午要去开会的女同事，她赶忙退到那同事身后说：“你下午开会，到我前面来。”女同事连声说，不用不用。

    在单位，像这样把自己的身子随时压低，表现着谦卑礼让，吴大姐的举止行为，让我感到，她还没真正融入我们这个单位。单位一位领导也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于是，单位工会组织的一些活动，领导特意邀请吴大姐参加。吴大姐也迎来了她到我们单位后的第一次高光时刻。那是工会组织的一次环山公路跑步赛，吴大姐获得了女子组第一名。

    我看见吴大姐一直猛跑在前，这次她终于没有表现自己的谦卑了。单位领导给吴大姐颁发了奖品，我看见了吴大姐灿烂的笑脸。事后，我去向吴大姐表示祝贺。吴大姐说：“这算啥呀，当年我在老家村子里，去山上追赶一只野兔，它都没跑过我，我把它逮住了。”

    前年春节，单位在食堂搞了一个简单的团圆餐，领导们来到吴大姐面前说，你辛苦了，感谢你。那一次我看见，吴大姐的眼里有泪光浮动。

    去年秋日的一天，我应吴大姐的诚恳邀请，第一次去她家。那是一套房龄30多年的老房子，墙上已掉落几块灰白墙皮。

    在吴大姐家里，我看见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正撩开上衣在肚皮上注射。吴大姐爽快地介绍，那是她丈夫患糖尿病在注射胰岛素。男人对我说，他还患有尘肺病，是早年去山西挖矿导致的。

    晚上，吴大姐做了一桌丰盛的家宴招待我。看得出来，自从丈夫因病在家躺平后，是吴大姐在托举着这个家。

    这个从乡村来到城市“蚁居”的小家庭还有着自己的骄傲，靠着一个挖矿父亲、一个做保洁工的母亲培养，他们的女儿在北京读研后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已经准备在北京结婚成家了。我想，像吴大姐这样的小家，一旦有一阵大风吹来，俨如黄土地里刚冒出头的小麦苗，会被大风裹挟来的漫漫风沙淹没。但这个小家里温暖的牵手、不离不弃的相扶，让我恍惚又沉醉。

    我平时在单位木讷笨拙、独来独往，极少与同事亲近，在同事眼里是一个沉默伏案躬耕的形象。像吴大姐早年在乡村一样，我有着自己的一块稻田，这是我灵魂耕耘的稻田。我听过吴大姐描述乡下的老家，大山皱褶里打着陈旧补丁一样的老房子还顽强站立，老烟囱早已被青苔覆盖，不过稻田已经托付给亲戚耕种了。吴大姐说，在城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再回去种稻子。

    前不久的一天，吴大姐来到我办公室打扫卫生，她在地板上发现了不少落发。那天，吴大姐对我说，你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噢。我感动不已，紧紧抓住吴大姐伸过来的粗糙皲裂的双手。

    （作者来自中长燃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