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晓

    我在这个城市已经搬了4次家。

    现在住的这个老小区，以石化职工居多。这是个只有两幢大楼的小区，对面马路上种着“胡须”披挂的小叶榕树，那是树的气生根。小区里面栽植了合欢、樱花、百日红、白玉兰、银杏树，我时常下楼散步，享受着四季树木花草气息的供养。

    住了不到一年，我对这个小区就有了一种归属感。小区不大，邻居之间大多认识。我与小区居民们的交往，从在楼道、电梯的点头之交，到可以在一起闲聊、串门、吃饭，彼此把心门打开了。

    我平日看起来严肃深沉得如出土的兵马俑，实在让人难以接近。小区的保安老牟首先打破了局面。有天，老牟在保安亭里看见我腋下夹着书报匆匆走路，主动招呼我：“李主任，上班啊？”我回答：“是的。”从此以后遇见老牟，他就称呼我为李主任了。

    我在单位并不是主任职务，我对老牟的这种称呼又不便拒绝，但心里还是有愧，于是写了篇《李主任》的文章在报纸副刊发表了，这反倒让“李主任”名声更大了。我没有把发表文章的事情告诉老牟，不过后来才明白，老牟其实知道我不是单位的李主任，他喊我“李主任”是基于我相貌上的原因。想来也是，我老家那些人，碰见城里上班的人，口头上的称呼大多是“局长”“经理”“处长”这些，感觉只有用上这些称呼，才能更好地交流。

    此后我到小区散步时，与老牟等几个保安的关系也亲近起来。我发现，对小区人家的熟悉程度，非这几个保安大哥莫属。比如，保安老刘告诉我，某楼层的朱某某，常喜欢半夜醉酒回家，有天深夜看见一个瘦小男子开车把他送回来，扶着把他送到电梯口时，朱某某突然呕吐喷了瘦小男子一身；某楼层的许大爷喜欢半夜起来唱京剧遭到邻居投诉，后来睡不着的许大爷夜里就到楼下来来回回走路……这些保安大哥的眼睛，比小区里安装的监控还敏锐。

    老牟更是一个有心人，他送给许大爷自己老家的茶叶，陪他在小区里聊家常。有一天，老牟对我说，许大爷的儿子在上海安家了，他的老伴儿去世后，许大爷一直不肯去上海随儿子一家居住，许大爷说，房子里老伴儿的气味还在，怎么忍心离开。

    后来，老牟把许大爷的事情告诉给了那个投诉的邻居，那邻居顿觉自己做得不好，还说“许大爷愿意唱就唱吧”。有天，这个邻居敲开了许大爷的家门，端去的是一碗热腾腾的羊肚菌鸡汤。自那以后，再也没听见许大爷深更半夜起来唱京剧了，许大爷还说，住在这个小区啊，邻里之间得相互体谅才好。

    前年的一天，我见小区一个老太太推着一个坐轮椅的小男孩，老太太眼圈发黑、眼神浑浊。保安老郑告诉我，小男孩才9岁，患进行性肌无力症，父母离婚了，父亲去了外地打工，丢下孩子让奶奶照料。有次，我走近那孩子，孩子仰起纯真的小脸，喊我“叔叔好”。我问他，上学了吗？孩子摇摇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的心痛了。

    第二天上午，我联系了一个做教师的朋友，咨询孩子能否上学。朋友回答，像这种孩子上学难度太大了，得有专人照料。朋友说，他可以找时间上门给孩子做无偿家教。

    现在，朋友上门做家教已经坚持一年多了，小男孩聪明好学，还用认识的汉字加注拼音给妈妈写了一封信。孩子的这封信，让当年离开他的妈妈肝肠寸断。去年秋天，孩子的妈妈回来了，一个破碎的家，因为孩子的呼唤而重圆。现在，我看到推着轮椅的是他妈妈和奶奶两个人了。有天遇见孩子,他对我说：“叔，我的作文能在报纸上发表吗？”我当场同意，行，肯定行。

    去年春节，由小区里平时在一起跳“坝坝舞”的几个大爷大妈倡议，邻里之间在一起欢欢喜喜吃个团圆饭，信息发到小区居民微信群后，迅速得到邻里响应。一个在酒店做大厨的小区厨师，特地请假回来做菜，那天，我参加了通过众筹资金举办的小区团圆宴，有30多桌宴席，差不多每家每户都来了人。那是一个令小区人家感到心里热乎乎的春节。我发现，团圆宴后，小区里的邻里碰见后，眼神里流露的是温良和善的光芒。

    城市仿佛一棵大树，小区是它的一个枝丫。栖息在同一个“枝丫”上，共同享受着它绿叶里的呼吸，沐浴着绿叶里的阳光，这是对邻里之间美好缘分的珍惜和拥有。

    （作者来自中长燃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