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新萍

许多年后，我才意识到，在整个少年时期，那片一望无际的胡麻地是我想象的源泉和生命的希冀。

那时母亲还很年轻，我能够感受到她的耐心和希望。从春天到秋天，只要她站在这片开着蓝莹莹、丝绸般花朵的胡麻地上，我就感受到大地将永不会改变，感受到人的希望与植物的命运存在着巨大的相似性：都会生长会开花。而花朵凋零后会变成一粒粒饱满的胡麻籽，数不尽的胡麻籽会聚成一堆堆的小山包，最后在油坊被一次又一次地压榨，而一桶桶的胡麻油，从此就像是一个被命运推着前进的人，开始一场又一场的远行。那个时候的我，忽然懂得了生命就是完成各种各样的离别，而我终将要习惯离别，从白山黑水到车水马龙。

母亲在胡麻地锄草的时候，我会在田埂上摇头晃脑地大声吟诵“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母亲会扭头看我。远处有耕种的人，有低头吃草的羊，还有围着胡麻花飞舞的蝴蝶和蜜蜂。我也偶尔会去胡麻地拔拔杂草，多数的时候我都坐在田埂上看着天空，天空蔚蓝又寂静，像一幅静止的画。

春天的风都是从往年吹来的。生命信守诺言，芽萌发、水流动，诚实的土地准时长出你所播种的。而胡麻花尽情地开放着，吸收着最多的阳光和养分，我理解它们的成长，就像我理解少年时的迷茫一样。

我想我和这些胡麻一样，渺小到不值一提，那又怎么样呢，反正少年会成长，花朵会结籽，我们从自然生长中汲取了无限多的能量，世间有情莫过于时光。

我也会一边看书，一边和近处的母亲拉家常，真诚而朴素地交流。说起胡麻油炒鸡蛋和炸油饼的可心处，禁不住会抬头看看天色。当暮色中云起时，母亲会为我戴一朵胡麻花，牵着我向飘着炊烟的方向走去。

风吹新草生，人来又人往，世界每天白昼交替着，并不缺少什么，而故乡伊犁巩留仿佛在世界的尽头一般，那里的春天能听到雪化的声音，能看到新绿的微笑，辽阔无边的草原上有牛羊低吟浅唱，有少女古丽的美目顾盼，就连戈壁上的石头都透着生动的感情。而记忆中的那一片胡麻地，一望无涯。那开着丝绸般花朵的胡麻地，一直鲜活在我的记忆里。无数个梦里，当母亲们弯腰在正午的阳光下，希冀的目光拂过花朵，我看到世界寂静又辽阔，那片蓝紫色的花海在心头不断地绽放着。

有一种思念会生长，像野草一样，年年疯长。我的乡愁那么美丽，像胡麻花一样，烂漫芬芳。（作者来自长城能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