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 伟

时值腊月中旬，晨雾中乡村宁静而祥和。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猪叫声划破了清晨的村庄。此时，太阳还没爬起来，空气中冒着丝丝寒气，灰色的团雾严严实实包裹着村庄。沉睡的人们在这一刻被这声音彻底惊醒了，猪的凄厉嚎叫声从村头传到村尾，一声高过一声。

太阳露出了脸，隐藏于雾气中左邻右舍的房屋逐渐明朗了起来，年味也开始弥漫。杀年猪，在老家是一件大事。看似残忍血腥，却又极其庄重热闹。杀猪之日，家家户户、老老少少皆欢喜、热闹。

那些年，但凡村里杀年猪，我都要去凑热闹，也不懂得害怕。循声而至，只见堂舅的家门口已围满了一圈人，男女老幼，有猪的主人、也有等待买肉的，还有看热闹的。圈子中间，待宰杀的年猪被绑住四蹄，横七竖八地躺在场地上，发出哼哼声；还有个别的猪不大老实，直接被关在笼子里，时不时挣扎嚎叫。满场地白的、黑的，还有黑白相间的花猪，一头赛过一头肥壮。

不远处，用砖头垒起灶支起一口大铁锅，锅底的炭火越烧越旺，连砖头都被烧得通红，仿佛快要裂了。铁锅内水花翻滚跳跃，热浪袭人。铁锅旁边，紧挨着的是堂舅卸下的自家门板，临时用砖头墩子搭起简易的操作台面。台面早已被猪油浸得油光发亮，上面划满了深浅不一的新旧刀痕。铁钩、麻绳等都挂在吊猪的木头横梁上；大小刀具，也已准备齐全妥当。

堂舅在老家的肉食行业是个地道的匠人，常年杀猪宰羊卖肉，干活儿又快又细，口碑极好。此刻，只见他嘴里横叼一把刀，双手急忙给猪的四蹄松绑，偶有绑成死结的，顺势划拉一刀。猪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铁钩已搭进了下巴，猪被扎疼了，张大嘴嘶吼着、挣扎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帮工也一拥而上，有的抓牢猪耳朵、有的攥紧猪尾巴，几个人吆喝着连拖带拽把猪押赴“刑场”。猪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近似疯狂地摇晃着肥胖的身躯，吃力地向前蹬地。

到了杀猪的坡地，几个人七手八脚将猪放倒，又忙而不乱地绑住后蹄。“压住喽”，堂舅一声令下，这几个帮工便铆足了劲，一瞬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泄了力气。堂舅瞅准时机，左手按住猪头，右手紧握那把锃亮的杀猪刀，刀尖顺势直直捅入了猪的喉咙处，手法熟稔，刀出血涌。鲜红的猪血直接流进了提前准备好的搪瓷盆里，一大盆猪血冒着热气、泛起血红的泡沫。这是女主人做血肠面的原材料。

此时，已不需要几个人同时使劲按压了。整头猪被缓慢送进了大铁锅。沸腾的水花拍打着每根猪毛，热气钻进了毛孔。堂舅趁着这股子热劲争分夺秒给猪褪毛，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人眼花缭乱。个别不干净的地方，一边浇水一边刮毛，肥头大耳圆滚滚的一头猪，越来越白净。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好猪，真肥啊！”另一人搭话道：“我看，得有四百来斤。”女主人听见了咯咯直笑，一脸自豪地说：“这猪是正月里娃他爸捉回来的，纯粮食喂到了今天，没吃过半点饲料；我得空了还给割草吃菜叶子，这肉保准香着哩！”男主人一边帮忙浇水拔毛，一边帮腔道：“就是、就是——”众人听了，相视哈哈一笑。

谈笑间，猪再次被挑起来挂在了横梁上。堂舅舀起一碗碗热水，一边刮猪皮，一边浇遍猪身，从上往下。肥嫩白胖的猪干干净净展示出它最美的一刻，白里透红。接着便是开膛破肚，剔骨分肉。切开猪身，取出五脏六腑后，就是清理内脏。尤其，洗肠是个精细活，相当费工夫，得内外翻洗三遍，再冲洗三遍。最后卸头断蹄，两大扇猪肉在阳光下更显鲜嫩，肥瘦相宜。众人夸赞声不绝，有的夸这头猪，肉好；有的夸女主人，喂猪是个能手；有的夸堂舅干活儿麻利，是个手艺人……

主人家心里盘算着，留够了一家人吃的猪肉后，其余的便当场定出价钱，卖与街坊四邻。大家争先恐后又谦让有加，有的要前腿，有的要后肘，只图个价格公道，肉好健康。不多时，这头猪就卖完了。有的人没抢到自己想要的部位，暗自懊悔，直言等下一头猪杀了再买。

爷爷买到了十来斤排骨，拿回来给我解馋。木头柴火正旺，铁锅内咕噜咕噜，千滚万煮，院子里肉香四溢。我反复吞咽着口水，央求着母亲提前给我夹了一大块排骨，也顾不得烫，吃得满嘴流油，醇香解馋。

渐行渐远的乡村，年味也随之越来越淡。那一片一片、一块一块鲜美细腻的肉香，成了寒冬腊月里最馋人、最温暖的年味记忆。

（作者来自中天合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