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新

    钻井队刚到川东北时，井位不偏不倚定在一大片苹果园附近。

    正是秋天果实就要成熟的季节，红艳艳的苹果在翠绿的叶子间若隐若现。风一吹，树叶子动了，苹果也动了，在太阳底下闪现出一片晃眼而诱人的光，还把一股股香中带甜、甜中带香的味道送过来，专往人鼻子里钻。

    刚来的学徒工小吴嘴馋，也是想讨好师傅们，正好领到第一个月工资，说：“我请客，买苹果给各位师傅尝鲜。”胡大咧说：“看成色这苹果还差点火候，要是下点霜，果子上挂了层白毛，那吃起来才甜呢。再说啦，守着个果园子，不吃苹果也说不过去呀！”一个班的人七嘴八舌议论开，谁说不是呢，这么大个果园子怕偷怕抢，还怕吃啊，吃能吃几个？就一个个吹开了牛，说小时候扒瓜的故事，甜瓜、面瓜、地黄瓜、大西瓜，一个比一个讲得生动精彩。瓜秧矮，藏不住人，偷瓜的时候要爬着进去，偷了瓜还要爬着出来，所以偷瓜也叫扒瓜。说这些的时候，是夜里躺在床上关了灯的光景，说得就好像那苹果园子是自家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说归说，队里有规矩。来的第一天队上就召开职工大会，先学“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之后队长宣布了几条规定，最后才说到果园：“果园里的苹果别说偷了，落到地上的也不准捡！”

    下了班从井场往宿舍走，正好从果园边上过，一条灌溉用的沟渠在脚下蜿蜒。果园子大，这段距离要走差不多10分钟。胡大咧小吴他们每次从这儿经过，准能碰上一个50多岁的老头儿。老头儿笑着说：“来打石油的山东同志，你们辛苦啦，来园子里坐坐，吃个苹果尝尝鲜吧！”老头儿身后跟了个小伙子，小伙子肩上背着个土枪，眼睛死死地盯着胡大咧小吴他们。胡大咧小吴他们礼貌地说：“不啦，不啦，谢谢您大爷，有空再专门拜访。”说着他们继续往前走，不经意间，看见稠密的树叶子里有一双警惕的眼睛在看着他们，直到他们离开果园远去了，那双眼睛才消失。

    刚到这里时，指导员讲的一番话，他们还没怎么往心里去。现在那话却在耳边又响了起来：“这人要是自己活得尊贵一点呢，别人谁也不敢轻慢你。”“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这话响亮着呢！从此，胡大咧小吴他们再从果园边走的时候就不一样了，一个个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还不知不觉地排起了一行纵队。

    霜没下，苹果倒先熟了，来拉苹果的大卡车、拖拉机一辆接一辆，一天到晚不断。小吴没说买苹果的事，胡大咧也没再说“守着个果园子，不吃苹果也说不过去”的话，好像这果园根本就不存在。没几天，下了一场雨，一辆拉苹果的大卡车陷进了苹果园，任司机怎么轰油门，车轱辘干打转就是上不来。胡大咧他们正好路过。胡大咧一声招呼，小伙子们就冲了上去帮忙，车是出来了，车轱辘甩起来的烂泥弄了他们一脸一身。见车上来了，大家都拍拍手走了。老头儿挎着一篮子苹果追了上来：“哎，哎！石油同志别走，吃，吃个苹果……”老头儿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喊。

    胡大咧小吴他们还是那个姿势，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老头儿看看追不上，急了，抓起苹果就接二连三往小伙子们跟前扔，一边扔一边喊：“哎，哎！石油同志，接住，接住啊，苹果……”

    苹果骨碌碌滚到地上。胡大咧小吴他们还是没回头，走得越发像一支仪仗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