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良高

    1977年，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那一年，中秋将近，父亲来信说：“你母亲盼你回家一趟，她最近身体不太好。”母亲患有慢性心力衰竭，一年到头病病歪歪。这是父亲的一块心病，也是全家人的一个心结。可是，我是刚进厂的新学员，实在不好意思请假。不是不想回家，看着大家每天都挥汗如雨，一心扑在热火朝天的建设工地上，想回家的念头就顿时烟消云散。

    1976年11月6日，一个难忘的日子，记得那天我手持一纸通知书去厂指挥部报到，炼油装置区张灯结彩、红旗飘扬，高音喇叭里的歌声格外嘹亮，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那一天，大江南北都在传播着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安徽省安庆炼油厂建成投产了！那一天，我们一群来自广阔天地的知识青年，群情振奋、欢天喜地。

    我们肩背草席，手提网兜行李，站在到处灰尘滚滚坑坑洼洼的九里十八弯，面对乱石狰狞的一片荒山野岭，面对迎风招展的一面面红旗，心潮澎湃。无论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儿，还是脸蛋红扑扑的女孩，在工棚的新学员欢迎会上，纷纷登台表决心，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虚心拜师学艺，好好学习炼油化工工艺，力争在这个现代化的石油化工企业干出一番事业来。

    到了晚上，芦席棚外开来了一辆装满稻草的汽车，有人通知我们领稻草。我们这批新学员每人扛回一捆稻草。原来，毛竹和芦席搭就的工棚竟是我们的宿舍！大地，就是我们的席梦思！即便这样，我们依旧嘻嘻哈哈，乐呵呵地用南腔北调说着广阔天地里的各种收获。那是一个工业学大庆的火红年代。“天当被，地当床；青天一顶星星亮，荒原一片篝火红”正是那个年代石油石化工人的写照。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早上起床，被头上常常覆盖着一层雪花，脸盆和刷牙瓷缸都和工棚的土地冻在一起。早晨出工，我们总是高声唱着电影《创业》里的主题曲：“天寒地冻不觉冷/热血能把冰雪融/石油工人英雄汉/乐在天涯战恶风……”唱着唱着，浑身就会热血沸腾，干劲十足。

    转眼，冬去春来。我忽然发现，工棚旮旯里的一棵树桩竟绽放出嫩嫩的绿，接着，就开出了几朵映山红。

    时光飞逝，读完父亲的来信，我才意识到自打进厂，我已经快一年没回家了。

    当时我们刚刚分到了宿舍：炼油单身宿舍二栋的五楼。说是五楼，其实只有两间宿舍，上铺下铺的铁床上挤满了人。好在楼顶有个宽敞的平台，我们可以在平台上面看书休息、晾衣晒被、栽花种草、对弈打牌、引吭高歌。

    在单身宿舍平台上鸟瞰九里十八弯，整个厂区就像一幅巨型变动的油画，几乎是每一天，画面都在增添着新的色彩。入夜，炼油装置、化肥装置、热电装置的辉煌灯火尽收眼底，美轮美奂，美不胜收。

    中秋节的那天晚上，没有人预约，也没有任何准备，大家都情不自禁地齐聚平台，沐浴在一片清辉里，心情特别好。月亮之下，有的人掏出了口琴，有的人吹起了长笛。文艺帅哥沈中荣为我们拉起了欢快的手风琴，当时流行的《祝酒歌》《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让大家心潮迭起、热血沸腾。来自上海的潘敏华魔术般地变出了几块月饼，顿时把赏月的气氛推向了高潮。那天，和我们一同挤单身宿舍的车间书记汪良友也参加了中秋“晚会”，并献唱了自己拿手的节目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

    那个秋天，常压炉经过长时间的运行，内壁保温层损坏严重，车间正按照指挥部的意见，采用刚玉衬里新工艺进行修复。当时参加完“晚会”，我去上大夜班，汪书记也是。在一起去装置的路上，他不知怎么知道了我母亲生病的事，对我说：“下了夜班，就去码头买张票，尽快赶回去看看生病的老母亲！”

    这句话，在那年中秋节，在那个冰凉如水的秋夜，是那样的炽烈，那样的温暖，那样的感人，让我一直铭记到45年后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