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英

    一个人不论走到哪里，只要带着方言，就是带着一个群体的气息——一个家族、一个镇子、一个县城，甚至是一个省，这些都是家园的气息。我曾经在一个展览馆当解说员。朋友也去看展览，她出来后说：“还没进门就听到你那熟悉的齐鲁腔。”“齐鲁腔？”这么说我自己也有了某种群体的气息？这一天我说得热情高涨，兴致勃勃，一边说话一边偷偷地回味，仔细分辨着“齐鲁腔”的发音，试图弄明白这种声音的来源和特点：有点东北味儿，因为40年前大批员工从东北赶来参加胜利炼油厂开工建设，这是“齐鲁腔”的底色；有普通话，五湖四海的人越聚越多，所以必须要有通用的语言，这是对“齐鲁腔”的补充；有本地小镇的腔调，40多年的企地共处，语言已经相互渗透，这是“齐鲁腔”的特色。我就是这样意外地发现了自己的方言。

    与齐鲁石化近30 年来的耳鬓厮磨，我终于带有了某种群体的气息，我与她日夜相处但未知未觉。我一直认为她是企业，我是员工，我们是这样一种简单的隶属关系，但是远远不止这些。我重新打量这个企业。那些日夜不停轰轰作响的装置占据着方圆几十里的庞大空间，雄伟而壮观，这里的员工精气神里饱含着担当和勇敢。装置出现异常时，“你让开！”“你站一边！”“你起来！”他们说这话的时候直接有力，毫不迟疑。他们抢的是危险、是累、是脏，我有时站在他们身后，眼睛经常湿润。我的同事、班组、装置，我为之洒下的汗水和泪水，我为之而存在的记忆和想象，气息浓郁得让人眩晕。有一天下班很晚，搭出租车回家。司机一开口，我就笑了：“你——齐鲁石化的吧？”他略微吃惊，说：“哟，你认识我吗？”我笑着说：“ 不认识， 听你说话‘ 齐鲁腔’。”他也就笑了：“打小在齐鲁石化长大的，后来自己开出租车了。最近公司还好吧？”此时，正是傍晚，路边的装置被夜色掩映得有些模糊。车里放着许巍的歌：“我思念的城市已是黄昏，为何我总对你一往情深……”我相信这样的时刻，我们心意相通。顺着方言的藤条枝蔓，我找到了我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