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俊利

    民办教师出身的父亲，像一株地地道道的玉米，心中却装着有关石油的梦。

    1974年，那是我上小学的时候，村子后面冷不丁钻出一棵“铁树”，顶着天踏着地，头部缠绕着一朵朵白云。突然，铁树一声长鸣，惊天动地，一群麻雀飞起，又远远地落下。鸡飞上了草垛、大树，警惕地睁大眼睛四处搜寻；麦浪翻滚，碧波荡漾，窃窃私语。晚上，铁树挂着明亮的灯盏，既像梨树满身白花，又似倒挂一树星辰。

    来来往往的大汽车打破了村子的宁静，周围的乡亲们发现了这件新鲜事，从四面八方赶来，每天都把井场围得水泄不通。对于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来说，“铁树”具有更大的吸引力。下课的十几分钟也要跑到几里之外的井场观望一番。那时候，觉得身穿油工服的石油工人比电影中的战斗英雄还伟大！就连他们身上浓浓的石油味儿也觉得特别香甜。有一次，我和几个同学下课的时候来到井场，突然见到了父亲。他围着井场转了几圈，一脸的好奇。

    那天我们几个上课都迟到了，父亲却没有批评我们。

    黑黑的石油，闪烁着工业文明的光芒，像一只只怀揣梦想的眼睛。大地酿造的这些琼浆玉液，滋养着一个民族繁荣昌盛、一个国家日益强大。父亲说，他喜欢石油的味道，喜欢石油的香。一滴滴石油，渗入父亲的肌肤、骨髓、灵魂和梦想。

    快过年了，由于家里穷，买不起灯笼，父亲自己动手给我和弟弟轧车灯。父亲像做数学题一般，先量好尺寸，用玉米顶秆扎好架子，再用纸糊好，然后画上图案、写上字：“九二三厂。”弟弟是一辆大卡车，我的则是一辆小轿车。那时候，父亲经常到几十公里之外的河口捡落地油形成的油坷垃，当柴火烧。母亲说：“你推油坷垃长见识了！”

    父亲是我的老师，小学、初中是我的班主任。直到上高中时，我才离开了父亲的视线范围。那时候，高考实行预选制度，第一道关口就刷下大约60%的人，成绩合格的考生才能参加正式高考。两道关都通过才可以跨进大学的门槛。我在第一回合就败下阵来，父亲便带着我和弟弟一起来到利津县城，参加了全国技校统一考试。

    那年夏天，我顶着一轮斜阳正在田野的路边铲草。远远的，听到有人喊。原来是父亲。他从乡镇上刚回来，跳下了自行车，一路小跑推车到了我面前，脸上通红，嘴咧得好像熟透炸开的石榴。

    “考上了，考上了！”父亲激动万分。

    我接过父亲递过来的录取通知书。我考取的是油田运输技校，弟弟考的是采油技校。这两张纸片，是走近石油大门的两张通行证。我既喜又忧。喜的是工作有了着落，忧的是今生可能要被大学拒之门外。

    晚上，我悄悄地躲到屋后流泪。父亲找到了我，兴奋有加：“这就不错了，全县290多名考生，才考上5人，在油田上班多荣耀啊！”

    父亲与我讲起了他的石油梦。他说，石油是国家的命脉，是共和国的血液。汽车地上跑、飞机天上飞、工业发展都离不开石油。1962年9月23日，在东营打的一口井，是当时全国日产量最高的一口油井。因此，东营油田始称“九二三厂”，以后更名为“胜利油田”，是中国第二大油田。

    父亲对我说：“你要像《创业》中的王进喜那样，当一个响当当的铁人。”

    父亲的话让我不再沮丧，甚至莫名激动起来，开始憧憬起与“铁树”相伴的未来。

    消息很快在村子传开了，朴实的乡村一人荣耀，全村荣耀；一家有喜，全村皆喜。街坊邻居纷纷来到我家道贺，屋里屋外挤满了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整个村子沸腾了。那晚，月儿笑盈盈，星星也调皮地眨着眼睛。

    我知道，我和弟弟替父亲圆了石油梦。

    背景链接：1962年9月23日，胜利油田32138钻井队钻探的营二井日产原油555吨，为当时全国最高产量油井。当时为保密起见，胜利油田被称为“九二三厂”，取其9月23日出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