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静
我出生在昆嵛山脚下一户普通的农家。18岁那年,我走出农村来到城市,此后求学、工作、结婚、生子。回故乡的次数也因为有了孩子,变得既没有规律又明显减少。母亲宽容地安慰我说:“照顾孩子要紧,我和你爸都年轻,不用挂念。”
是啊,那时的母亲多年轻啊!挺直的腰杆,浓密的黑发,布满笑纹的脸上透着健康的红润。青年的我,看不到岁月的无情,以为母亲永远也不会老,永远都会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眼神温柔又坚定,追着西边的落日一点一点沉下去,然后扛起锄头,大步流星走回家。
吃了母亲给的“定心丸”,我理所当然用尽所有的节假日,带儿子穿梭于各类兴趣班,焦头烂额。我与故乡,与母亲的关联变成电话里苍白而急促的简短寒暄。
2018年春天,母亲在葡萄架下乘凉,被掉下来的一条横木当场砸晕,血流了一地,送到医院缝了14针。我直到次年春节回家才知道这事。我抚摸着母亲头上弯曲的长疤,好像荆棘刺痛我的手。
被岁月压得已经直不起腰的母亲,还在兢兢业业照顾我101岁生活不能自理的奶奶。每日汤水按时喂补、翻身擦洗,奶奶身上一个褥疮都没长。村里人都说,奶奶真是个有福气的老人,得了这么好的儿媳妇。
母亲像是被一条无形的带子捆着脚,无论怎么迈步都走不出她的厨房、卧室和十平方米的小院。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至亲至爱的人。也许在母亲心里,这亲情是她无法割舍的价值不菲的珍宝。
母亲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但很识大体,从小就教育我,要好好念书,做个善良的人,碰到别人有难处,能帮就伸一把手。母亲讲不出大道理,却说出最本真的人生哲学。母亲所赋予生命的深度和广度,没有一本哲学书能够容纳。
母亲还是老了。七十岁时牙齿全部掉光,又镶了假牙,稀稀落落的头发已全白,弯曲的脊背像驮着沉重的石磨,仿佛轻轻一推,孱弱的身体就会倒地碎裂。
我在母亲变老的过程里,没有陪伴,没有见证。母亲老得让我措手不及。
此后,我每逢假期都回家陪伴母亲,时常做软烂可口的红烧肉,包鲜嫩多汁的鲅鱼水饺讨她欢心。没有神经的假牙,对味觉的敏感远不如真牙,但她每次都吃得意犹未尽。
因为我们都知道,每一次相聚和陪伴,都那么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