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向珍

    坐了一夜的绿皮火车，又坐了3个多小时的汽车，我终于到了家乡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汽车站——山东东营陈庄镇车站。

    那是1989年的春天，距我上次回家已经两年零八个月了。在外打工，身不由己，如果不是父亲写信说，派出所催了好几次，让我回来更换身份证，我也很难请假回来。

    黄河滩边的风很大。背着沉重的行李袋，我摇摇晃晃地走出车站，茫然四顾感觉找不到方向的时候，却分明听见母亲唤我的乳名。呼啸的冷风里，瘦小的母亲，躲在一个背风的大草垛下面，等我看清楚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还不到46岁的母亲啊，头发竟然白了一半。我扔了行李袋，使劲地喊了一声：“娘！”平生第一次，紧紧地，搂住了母亲。母亲的骨头是那么硬，把我的心硌得生疼。

    我努力仰着头看天的时候，忽然觉得手上一阵温热，慌忙低头，几滴没有憋住的热泪随风而落。趁着母亲解笼布的空当，我随手偷偷拭干了泪水，笑眯眯地接过热乎乎的水煎包，大口地吞咽着。母亲说，刚才在镇上的包子铺买的，害怕凉了，捂怀里半天了，担心我只顾着赶车，没吃饭。我不知道该跟母亲说什么，只能把还带着母亲体温的水煎包放在嘴里，拼命地咀嚼。

    最后一个包子还没吃完，母亲已经把家里新买的自行车推了过来。她跟我说：“这是你寄回来的钱买的新车子，这样咱娘俩回去能快一些。”就为了回去能快一些，顶着大风，不会骑自行车的母亲硬是推着它走了十多里路。

    想着母亲一路上推着车子趔趔趄趄的样子，我没有责怪她也不敢责怪她。好不容易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我赶紧打开行李袋，把新买的围巾给母亲系上，骑上车子带着她就往家飞奔。还是那条熟悉的路，还是那些熟悉的味道。母亲一路上都是很开心的，问我的工作，问我的生活，问我的朋友，不停絮叨着家里的人和家乡的事。

    以往在城里平坦的马路上骑自行车，我带个人都挺费劲。可那天带着母亲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骑行，我竟然觉得非常轻松。母亲生怕我累，几次要下来走一段，我说风刮着咱走呢，一点也不累。

    走到小桥南边我家的麦子地边了，我把车子停下来，跟着母亲在地里看了半天。青油油的麦苗，还是那么富有生机。我走的那年，麦子都熟了，这一块麦子，当时我们俩整整割了三天才拾掇完。母亲说：“拾掇完你就走了，这都四年多了，你才回来两回。”闻着故乡土地亲切的味道，看着母亲佝偻的身影，我明知自己根本做不到，但还是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娘，以后我年年回来。”

    年年回来，是我在外漂泊时的最大梦想。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熬了几年之后还是辞掉了舒适的工作，回到家乡的小城，成为一名辛辛苦苦三班倒的一线石油工人。

    工作虽然比之前苦累，但我节假日都可以回家。如今，我和已经80多岁的父亲母亲，只隔着一碗汤的距离。我每天都可以回家去陪伴他们，给他们读书读报、洗衣做饭，听他们絮叨那些絮叨了无数遍的陈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