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希东

    一年四季，他总是身背那只遍布油渍的小木箱，默默地走来，默默地走去。风沙不停刮过，积满厚厚尘土的荒原小径上留下了他一串串歪歪斜斜的脚印。没有喧哗，没有叫喊，只有一个独行者伴着一行脚印延伸进一个个偏僻的荒原井队里。

    “您好，老大爷。”“好，好。”在一声声问候里，他默默地在那个老地方坐了下来，慢慢打开小箱子，将小锤子、小锥子、小钉子、补鞋的皮子、鞋掌、麻线等一一在地上摆好，等待着有人来补工鞋。他苍瘦的脸上，在岁月的雕琢下，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经纬线条，犹如郁郁葱葱的古柏虬枝，使人不禁想起那幅著名的油画《父亲》。每道皱纹，记载着荒原岁月留给他的回忆，他的青春已交给了洗白透风的帐篷，交给了钻探机的轰鸣，交给了野地里燃烧的篝火，交给了荒原上纷纷扬扬的芦荻。

    他年轻的时候，在一次施工中，失去了左腿，以一条腿夺回了一口井的生命，夺回了一个男子汉的坚定信念，彰显出一名石油工人的无畏勇气。从此，钻台上再也看不到他那健壮如牛的身躯，高高的钻塔上没有了他那敏捷矫健的身影。他躺在医院里掉了许多眼泪，当给他安上假肢时，他不止一次狠狠地锤击过床板。他渴望钻台，渴望那高耸入云的井架，然而，这些渴望再也无法实现。

    经过一段时间的低落后，他想，这样不成，还是得做点事情。

    当时，井队里工友们踏遍荒原找油，脚上穿的工鞋坏了，要去很远的油田基地补鞋。于是他想到了补鞋——小时候他跟父亲学过补鞋手艺。于是，他找人钉了一只小小的木箱，买来了补鞋用的各种工具，就在荒原的一处角落里开张了。

    从此，雨雪风霜，他行走在钻井队、采油队、作业队之间。他找到了工作的乐趣，也感到了一种安慰。虽说不能再攀爬高高的钻塔了，但这也是对石油事业的一份真挚之爱。

    那只小小的木箱，成了陪伴他的伴侣，成了他荒原生活的摄影机，书写着他平凡岁月里的日记。

    20世纪80年代初期，还没有专门的补鞋机，依靠手工，就像农村妇女绱鞋一样。但工鞋是由牛皮做的，坚硬如铁，每绱一针需要用小钳子夹住针头后用力拉出来，弄不好就会把针夹断，有时会扎破手。那时，工人一年一双工鞋，补了前头补后头，换了鞋底换鞋帮。他的手被扎破了多少次，磨出了多少茧子，已经数不清了。经过几百次、几千次的磨炼，他终于掌握了一些快补工鞋的方法，而且一些工具还是自己磨制出来的。

    针，牵引着麻线在他的手中自由地飞来飞去，鞋帮缝起来了，鞋底绱起来了，被野荆扎破的小洞补起来了，一双双沾满原油的翻毛大头鞋，在他的手里奇迹般地被修复。

    工人们从他手里接过工鞋，微笑着跳上值班车，兴高采烈地奔赴野外井场。工人们不再为扎破脚趾、磨破脚跟而痛苦，也不再因寒冷的雪水灌进鞋缝里冻麻了脚，也不再因泥水钻进鞋裂口滑溜溜，阻止了施工的速度。

    补鞋之余，他还与许多年轻人谈心，帮他们解思想疙瘩。一个年轻的工友失恋后情绪低落，他几次拖着残疾的腿到宿舍做思想工作，帮助年轻人走出了失恋的阴影。他不单单是在补鞋，而且是在缝补着生活中许许多多的裂痕。

    他补鞋并不赚钱，当时补一双鞋要1角5分钱，他只留5分。他独自居住着一间很旧的小屋，整日穿着洗了又洗、补了又补，怎么也洗不掉油污的工服。

    一年四季，他就是这样默默地生活着，那只小小的木箱也默默地趴在他的背上，伴着他一瘸一拐地行走，走到荒原的每一个角落里，走进每个石油人的心中。